《家路いえじ》災難過後,不變的是回家的路。


  2011年3月11日星期五下午兩點四十六分,日本東北外海發生了震度七級、規模九、深度24公里的超級大地震,是日本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地震,位於日本福島的第一核能發電廠首當其衝,地震發生的第一時間運作中的三座機組立即啟動停機程序,只待廠內的柴油發電機組進行冷卻,但災害並沒有隨著大地震的停止而結束,地震引發了高達四十公尺的海嘯,隨即淹沒了日本東北地方的低窪地區,包含了福島核電廠的廠區在內都成為汪洋一片,廠內的冷卻裝置遭到破壞停止運作,而核反應爐的溫度不斷上升,反應堆過熱造成核心熔毀,同時因為地震災害導致交通與電網遭到破壞無法支援廠內工作人員,廠內人員只能想辦法降低反應爐的溫度,兩日之後為了防止核爆發生,日本政府放棄修復的可能,將疏散半徑從原先的十公里擴大至二十公里,撤離了超過五萬人,並下令東京電力公司將海水灌入反應爐中將其冷卻,才讓這場核災暫時告一段落,這是繼1986年俄羅斯車諾比核災之後,全球第二起被評為最嚴重的七級核電廠災害,史稱「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但核能災害並不只是當下的那場爆炸而已,因為輻射外洩導致大範圍的撤離與驅散,以及未來數十年無法預測的汙染,那才是核災真正的開端。
而這部電影的故事,也是從那之後才開始的。
核災發生當時的真實畫面

  澤田次郎(松山研一飾演)3月11日那天下午還在東京的貨運公司上班,途中看到了電視新聞緊急插播的消息,才知道福島發生了如此嚴重的災害,他沒有細看,低下頭繼續工作,他雖然出生在福島,但中學畢業至今已經十幾年了都不曾再回去過了,他應該要回去嗎?還是說,他終於可以回去了呢?
  和東京相比,福島是個鄉下地方,在那裏大部分的壯丁的工作就是務農,以勞力耕作養家活口,直到福島核電廠的進駐才開始有人到廠內去上班,但大多數的人還是過自己的生活,他們說福島的地如其名,是幸福之島。次郎的父親是地方議員,在福島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大力支持核電廠的補貼政策,但她的母親並非正宮,因此父親什麼事情都是交代給次郎的哥哥,正宮的長子總一(內野聖陽飾演),總一其實也對次郎很好,他們小時候常一起出去玩,次郎的生活很低調,下課就是跑到田裡陪母親拈花惹草,他不能也不想管家裏的政治算計,他覺得這些大人很虛偽很邪惡。
澤田次郎(松山研一飾演)
  「我討厭這個小鎮,因為大家都很狡猾。」
他說的大家就是支持父親的理念要蓋更多工廠更多電廠的大家。
  選舉前有一天縣內發生了騷動,說次郎的父親暗算政敵派人把他們家農田的水源阻斷,結果田產都死光了,賠償田產事小,但讓人知道這樣小人的行為在道德約束嚴謹、看中人格倫常的日本社會可是大事,鬧大可會嚴重危及到父親的政治生涯,起先他父親一概否認有派人做這種事情,後來長子總一才跟他坦承他原先想說這樣做能讓父親肯定,才把政敵家田產的水源阻斷,這下可糟了,但總一為了自己的未來,讓次郎成為代罪羔羊,他雖然沒有講,但其實他爸媽都看在眼裡,在傳統家庭裡面這樣的事是很常見的,母親也不吭一聲,替他將衣服燙平整,要跟父親到對方家裡道歉,也許我們不了解,但在日本的文化中,道歉一事可是非常嚴重的,甚至有「切腹謝罪」一詞。

  「次郎,總一沒有你那麼聰明,笨手笨腳的,脾氣又暴躁,但他好歹也是大哥,委屈你了。」對方說如果他從此不再回到福島就不報警追究,次郎也沒有什麼怨言,他知道自己的身分,況且他原本就有離開家鄉的想法,只是他沒想到那麼快,那年他才十六歲,高中都沒有畢業,就隻身一人到東京去了。
次郎的哥哥總一與妻子和女兒
福島核災過後,整個福島就像是無人之境,原本的居民都被撤離到政府提供的永久屋去了,總一的父親已經過世,母親跟他和妻子與女兒擠在一間小房子裡面,沒了土地沒了工作的他整個人意志消沉,就和當時許多的福島難民一樣,完全不曉得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未來要從何而去;在此同時次郎已經悄悄地回到家鄉,他看著一幢一幢熟悉的房屋如今都成了廢墟,大宅裡面許多東西都來不及也沒辦法帶走,屋舍後頭的土地已經久無人耕呈現荒煙蔓草的樣貌,那些趕走的他的人、邪惡的小鎮居民、他的母親與父親、他的兄長都不再了,這裡方圓二十公里只剩下他一個,再也沒有什麼約束與道德的綁架,他回到了他的家,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家。他開始耕作,自行過濾水源,這裡沒有水沒有電,只有一些乾糧,他燒柴火炊事取暖,過起自給自足的原始生活。
  「你在做什麼?」
  「鬆土。」
  「事到如今,你都在做什麼?」
  「我回來了。」
這不只是一部地震核災片,更是一部講述家與親人真摯情感的電影。

  這部電影由是枝裕和導演企劃,是在核災過後首次獲得日本政府同意,進到福島核災區實地拍攝的災後電影,導演久保田直是個拍紀錄片起家的導演,他經手過數百部報導性質的紀錄片,作品中總是在拍攝「家」,什麼是家?什麼不是家?他的作品質量驚人,更曾獲選為世界八大傑出紀錄片導演之一,而這部片算是他的第一步劇情片,也能從中看出他相當寫實的電影敘事風格。


  電影用兩軌交錯的敘事線推進,一條是哥哥總一在震後無法從創傷中走出來,整天渾渾噩噩無所適從,沒有辦法去面對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自己;而另一條則是次郎他在震後,終於找到了自己能夠回家的路,雖然這條路沒有人願意走,但他仍義無反顧的決定回到那片土地去生活,這樣的故是設定呈現出兩種完全相悖的思想價值,卻也展現出福島居民在震後的不同反應,地震當然沒有人願意發生,但地震過後要選擇苟且的活在狹小的永久屋中嗎?片中老母親買菜回來甚至認不出自己住的是哪一棟,他們從來沒有生活在這麼擁擠的空間裡面,他們是因為能耕作而能繼續活著的人啊。而在傳統的價值逼迫下離開家鄉的次郎,早已經忘記耕作是什麼感覺,他在都市中打滾生活著,但其實身為福島人,他的血液中從沒忘記過務農的能力,松山研一非常精準且真摯的演出了這個次郎的角色,他沉默寡言,但卻有所堅持,這是日本文化中一直引以為傲的人格特質,卻是在都市生活中的人忘記的能力,松山研一也是出生於鄉下的青森,比福島更北邊,也因此片中他耕作的時候是如此的真實。


  地震的電影有很多,像是中國的《唐山大地震》裡面慘絕人寰的橋段,天崩地裂的畫面,用極度震撼的方式把觀眾的情緒點燃,逼出淚水,但《家路》卻反其道而行,他用了非常淡然的敘事方式,平淡如水的講出了一個動人的故事,讓人更能真正的感受到,可能剛看完沒有太強烈的感受,但走出戲院之後,可能一天可能兩天,會開始慢慢地回味這部電影的細節,才讓觀眾真正明白什麼是災害對人產生的影響。
  「在這裡生活是慢性自殺吧。生病的機率是很高的你知道吧?」
  「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阿,像是東京。也會擔心、也會生病、也會死。」
  「這樣說,生活在這個時代就沒有意義了阿,至少交給壽命吧。」
  「這是不同生活方式的問題,時間到了就會死亡。」
  「漠不關心不代表什麼事都沒有。」
  「沒有代價的話,就不值得祈禱了。」
這不只是一部講述家庭的親情片,更是個關於人與土地的生命哲學命題。
  這部電影入選了柏林影展,第一次拍攝劇情片的導演久保田直說:『採訪過無數家庭後,我漸漸能夠領悟「活著是什麼?」「人類是什麼?」等世界共通的普遍提問。這雖然是一部描寫地震後受災地的電影,但卻不僅於此。希望觀眾能夠感受到這點。』
-8/10-


  福島第一核電廠的災害過後,在全球席起了反核與廢核的運動風潮,多數國家更因此修改核電廠的法規變得更為嚴謹,像台灣這幾年反廢核運動也風起雲湧,可以說也替這次的政黨輪替進的原因之一,但隨著時間過去,今年的公投案結果,反而贊成2025廢核的人減少了,大多數的人仍願意選擇核能,正因為那個六十年前一模一樣的宣傳詞,核能乾淨、廉價、穩定。當然大家這樣相信也是有原因的,核電廠啟用至今超過五十年了,也才發生過兩次的核災,這種誰也說不準的災難,大家都會覺得「反正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相較於傳統燃煤發電造成的空氣汙染、前衛的綠能發電有不穩定及昂貴的隱憂,許多人仍選擇這種看不見汙染但帶有嚴重威脅的核能發電方式,「反正核廢料也不會放在我家地下室。」其實我個人是覺得,能源政策不該是像公投一樣的零和博奕,而且整個討論最大的重點不該是核能安不安全、火力乾不乾淨、綠能貴不貴,最大應該著力的應該是我們還能節省多少能源,我們能不能不要再大量的耗費這片土地,這才是最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方法。電影中次郎他回到福島過著原始的生活,這是他個人的選擇,卻也是導演給觀眾的答案,片尾最後一段,他背著他的老母親,就像是小時候母親背著他一樣,他們回到了那片土地去。
  在福島,對人類來說是核災過後的危險汙染區域,但對大自然來說,他卻是一塊能夠好好休養生息,恢復生機的珍寶之地,人類本來就不能被區分在自然之外,只是我們忘記了怎麼回家。
地震過後的新聞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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