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筆記｜是枝裕和《空氣人形》充氣娃娃如果擁有一顆心。

「生命是…　生命可能是……
　生命可能是以無法獨立完滿之形式
　所創造出來的
　好比花朵
　就算擁有雄蕊與雌蕊
　也不夠完整
　仍需風雨昆蟲造訪
　才能聯繫起雌蕊與雄蕊的關係
　生命本質上是匱乏的
　須從他人身上尋求完滿
　
　這個世界
　是由眾多人所集結而成
　然而每個人卻不知要如何滿足彼此的匱乏
　也沒人告知要如何滿足　
　有如分散各地的種子　
　自顧自的過自己的生活
　有時候我們卻又勉強維持著
　那令人厭惡的關係
　為何如此矛盾的世界卻被巧妙地構築了呢
　
　當花朵綻放
　在日間飛行的昆蟲便立刻靠近
　我是否也是為誰
　而存在的昆蟲
　你或許也是為了我
　而存在地一陣風」

這是日本詩人吉野弘的詩作〈生命是〉，整首詩被完整地放在《空氣人形》（2019）整部電影的中段，相當工整地契合整部電影的劇情轉折，這部電影的台詞不多，讓這一段女主角的獨白特別顯眼，配上畫面中沉沒的人們各自生活的樣貌，相當迷人且引人深思。

《空氣人形》（日文意指充氣娃娃）是日本金獎導演是枝裕和的第八部作品，電影找來了聞名國際的台灣攝影師李屏賓，故事改編自業田良家2000出版的原作漫畫，由是枝裕和主筆編劇，含果女演員裴斗娜主演，是一部跨國合作的電影作品。2009年拍攝時，是枝裕和45歲。

電影描述一個「人類性需求的替代品充氣娃娃」小望，某天不知為何的醒了過來，有了自己的意識，開始接觸著各世界，像是小女孩一樣探索著世界的千奇百怪，她知道自己只是一個空氣人形，是花了59800日圓買來的東西，是沒有溫度的不可燃垃圾。

然而，她喜歡上了在錄影帶出租店裡工作的溫柔男孩，雖然她不知道什麼是「喜歡」，她也從來沒有看過電影，但是她漸漸發覺，自己似乎擁有了一個不該擁有的東西——「心」。

 

這部電影透過一個奇幻的故事，去探索現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所產生的隔閡。正如是枝裕和在《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及《橫山家之味》中所展現的社會關懷。《空氣人形》中．有許多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們有著不同的職業、不同知識背景、不同年紀、不同故事。

一個幻想著虛擬愛人的中年男子，一心一意的照顧著小望；一個害怕衰老的櫃檯小姐，忌妒年輕新人搶走自己的風采；一個從蘋果農場來到城市生活的腐女，過著邋遢卻無力的生活；一個單親小女孩，每天放學後都要自己開門回家；還有一位喜歡上女僕裝扮與人偶的宅男......

電影中有個特別的獨居老婦人，她每天都穿著和服整潔有禮地出門，一路上和每個人打招呼，而她手上握著前一晚看新聞抄下來的案件，前往家裡附近的派出所想要自首，她總是渴望著自己能成為這些案件的兇手，殘念的是她從來沒有成功，因為這些是本來就不是她做的；此外還有一位坐在公園長椅上的佝僂老人，他每一次的出現當帶出了小望的內心躊躇。

這些奇怪的人，其實也都是正常的人，持續用自己獨特而平凡的方式活著。電影不帶批判的去看待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們，他們如此迥異又相似，明明過著不同的生活，卻一樣都對於歲月衰老、生活墜落而無能為力。

是枝裕和用一種她擅長的詩意拼接方式，平淡溫暖的敘述，讓這個不小心有了「心」的人偶，回過頭去看待我們這些真正有心跳、有體溫、有家庭、有生命的活人，其實都經常是以一種失去了心的無心狀態活著。

「很多人裡面也都空空的，特別是生活在這個城市裡面的人。」

「神應該也不會曉得，為什麼人類會有心吧。」

有了心就會變得很難受，但是你會為了不要難受而不要自己的心嗎？

像是《雲端情人》那樣，虛擬的《空氣人形》也是一部孤單又寂寞的電影，在這個每個人都封閉自己的社會裡面，是枝裕和看似要從這個充氣人偶的消風，讓虛幻的愛情破滅。

然而，另一方面電影卻又賦予了「萬物有靈」，就像是《玩具總動員》裡面的玩具有了自我意識一樣，她也是玩具，是人們為了滿足性慾而發明的玩具，這些物品其實比人更加可貴嗎？

當充氣娃娃的主人發現自己的小望有了心以後，他感覺「這樣很麻煩」，不是指小望很麻煩，而是說對他而言和一個真實存在、有自我意識的人互動很麻煩。正是因為現代社會中，人和人之間多了太多禮節、體諒而變麻煩，這個社會才有愈來愈多人，躲進了不麻煩的單純虛幻夢境裡面，但願長醉不願醒。

「我的空氣無法填滿他的身體。」

整部電影充滿了隱喻性的設計，而正因為他隱喻的對象是更為陰晦的寂寞與孤獨，是難以解釋的人心與情感，因此電影變得奇幻而充滿想像，透過空氣人形自我意識的生成，觀眾彷彿也把自己投射在那個空蕩蕩的軀殼裡面，慢慢的把散落四處的心與靈魂找了回來，擁有心的我們會痛苦卻也同時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