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筆記｜《幸福綠皮書Green Book》藏在喜劇裡的真實悲劇

一個真正成功的喜劇背後，其實都是一個真實的殘酷悲劇。

第七十六屆金球獎甫落幕，《Green Book》拿下音樂及喜劇類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及最佳劇本三項大獎，成為今年金球獎的最大贏家，雖然不算爆冷，但這部電影確實並非原先媒體圈普遍看好的電影，今年得獎名單公布之後不少影評和媒體甚至是電影公司和代理片商都直呼意外，當然一部好的電影即便沒有得獎也仍不會影響他的成就，但得獎確實能讓更多人能注意到這些好作品，我非常希望《幸福綠皮書》能因為金球獎以及接下的奧斯卡讓更多人看見，不然這部電影的中文譯名真的太不吸引人了，這部電影其實一點也不幸福。


Green Book綠皮書，顧名思義就是封面是綠色的書籍，我們比較熟知所謂白皮書指的是政府發表的官方文件，因位經常稱為XX白皮書、OO藍皮書，其實這都是從英語語境中的詞彙轉譯過來，而綠皮書在英美政府體制中經常代表一種諮詢性的文件，但在這部電影中「green book」其實是一本旅遊指南，它可不是一般的旅遊指南，是專門給有色人種使用的旅遊指南，在這書中清楚的標示了各地的有色人種旅館、有色人種餐廳、有色人種公共設施等，你們會說我這樣講話是歧視，但在那個年代的美國做這樣的規定，大多人都若無其事。

這部電影改編自真人真事，在當時的美國，每個黑人司機都有一本這樣的綠皮書。

唐．薛利博士 Dr. Don Shirley是一位相當優秀的鋼琴演奏音樂家，他住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的樓上，他的每一場表演幾乎都座無虛席，在紐約頗負盛名，但這次他要離開紐約到美國的南方各州去巡迴演奏，因此他需要一個司機，不只是需要一個能替他開車的普通司機而已，他需要找一個能夠處理各種突發狀況與危機的司機，因為唐．薛利博士是一位黑人音樂家，他要到南方各州，那可是在1960年代的美國南方州，為此他找到了一位人選。

大嘴東尼Tony Lip原本工作的夜總會舞廳因為內部整修要修業兩個月，這兩個月東尼需要找另一份工作來養家活口，東尼個性爽朗直快、拳頭硬但腦筋活，他朋友都叫他大嘴東尼，因為他特別擅長吹牛，但也因此幫他躲過了很多次的危機問題，其實他真正的名字是Tony Vallelonga，這姓很難念因為這不是英文，是義大利文，他是義大利人，一個會把黑人水電工用過的杯子丟到垃圾桶，但為了高薪能夠勉為其難願意為黑人工作的白人。

這次的巡演一去就是兩個月，這部電影的故事線也正是他們倆個勞雇關係的夥伴踏上了這段旅程，而途中發生了許多有笑也有淚的故事。

身為一部得獎電影，政治正確是少不了的，這部電影的主軸圍繞在種族議題上面，像是去年的話題之作《月光下的藍色男孩Moonlight》開創了首次黑人的同志電影，而這部電影也不只是黑人與白人的種族問題如此膚淺的設定，在整個故事前後出現了義大利人、俄羅斯人、亞洲人、印度人等等不同的族群語言都被精巧的安放進這個劇本當中，透過語言與習慣還有看似無傷大雅的刻板印象，講述了一個關於種族歧視的喜劇電影，說實話這樣其實非常冒險，把種族議題拍成電影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把種族歧視拍成一部「喜劇電影」，隨時都可能會燃起一把比 #Metoo 更劇烈的大火，哪怕只有一點點失誤，無論是黑或白，在這個白人至上的川普當總統的美國，沒人能預料會發生什麼問題，但導演勇敢的做出了這個決定，且用盡一切方法安好的完成了它，可以恰巧不著痕跡的演完這齣喜劇。

電影中牙買加裔的唐．薛利是享譽國際的鋼琴音樂博士，而義大利裔的東尼上一份工作是垃圾車司機，兩人生活水準與教育程度天差地別，而且這樣的差別和刻板印象恰好是完全相反的，也就是說如果今天黑人不是白人的幫傭，而是白人的老闆時會發生什麼事情？

在美國的南方州，即便薛利已經是個如此知名的上流人士，卻不能夠自由地購買西裝，不能隨意進入酒吧也沒辦法住在想要居住的旅館－只因為他的膚色，這些情節絕非導演自己腦補的種族意識，而是確確實實沒人可以否定的歷史真相，這就是電影能夠站得住腳的地方，劇本以義大利裔而非英美裔的東尼作為男主角也是一個高招。

近年這樣政治正確的題材電影並不少見，但這部作品卻能夠把這樣嚴肅且沉痛的核心包裝成一個非常流暢且歡快的喜劇電影之中，且其中有趣的橋段又幾乎是完全避開，或者說翻轉了種族主義的玩笑，只是以一種反諷的方式帶過那個年代的荒謬與不可思議，且再次的反思過去那些歧視與刻板印象，今日仍然存在，只是換了別種方式借屍還魂。

　　「只有尊嚴能換來尊重，只有尊嚴。」

在2017年Jordan Peele以創新驚悚的方式繳出了漂亮的處女座《逃出絕命鎮Get Out》，而這次喜劇導演Peter Farrelly則挑戰喜劇的方式來處理種族議題，我相信還是多少引起了部分爭議，但這確實是一部相當具有質感的喜劇電影，過程中我好幾次笑到無法克制住，但在輕鬆愉快的情節之後他卻適當的安排了因為膚色而衍生出來的不同狀況，兩人從一開始只為了自己各取所需的相遇，卻隨著旅程的前進而發展出深厚的情誼，他們影響著彼此的習慣與價值，也從對方身上學習處事的技巧，電影帶有《末路狂花Thelma & Louise》的公路感，也是同樣時時都充滿了危險與挑戰，但卻能拍出獨特的喜劇風格，真的讓鹿眼睛為之一亮。

你和他們不同，他們只能待在外頭，但你可以選擇到裡面去。

薛利之所以對東尼生氣，不是因為他的司機沒有素養讓他丟臉，他之所以嚴厲斥責他，是因為他可以選擇進去聽音樂卻選擇趴在地上打牌娛樂，對於薛利以及其他黑人而言，他們從來沒有選擇權，他們有多少人希望能夠進到音樂廳，最後只能夠在路邊打牌，短短一句台詞，放入了多少省思。

此外，電影中多場鋼琴演奏的場景都有非常好的音樂調度，即便我是個不懂鋼琴的音樂門外漢，我也能從Ali的表演中看出這個音樂家的情緒和技巧，音樂的處理一點也不馬虎，讓人能輕易地沉浸在裏頭，唐薛利的表演總是非常地用力，甚至表情猙獰，起先我以為他只是過於認真投入，但看到後面你能察覺到，這個黑人音樂演奏家他希望透過鋼琴演奏去表達的他控訴和憤怒，我們跟東尼一起愈來愈了解他的憂心和他的壓力，當他在南方州巡迴的時候，台下坐的清一色都是白皮膚的聽眾，而跟他一樣的黑人去哪裡了？

他們在務農、打掃、勞役，他們的孩子沒有辦法受到平等的教育，只因為他們的膚色他們只能做這些勞務工作，用不同的廁所、住破漏的酒店，即便他今天是一個如此優秀的鋼琴音樂家都仍無法和白人平起平坐，而這樣的規定與觀念甚至被視作理所當然，他雖然台上台下都保持著禮貌與那些奴役黑人的白人們談笑風生，但他透過音樂去表現他的憤怒與壓抑，他透過鋼琴表演去嘗試證明這些白人是錯的，他以最嚴格的方式要求自己的生活習慣，嚴苛到幾乎算是聖人，只因為就算他只是亂丟垃圾都可能會因而被冠上「黑人就是這樣」、「有色人種就不衛生」等等偏見而毀掉了他用盡一生努力得到的名望與成就，同樣是音樂家，他遠比白人承受了數倍的壓力，他不只為了創造自己的名氣與成就，他更希望他能用這些去影響這個社會，哪怕只能改變一點點，這些白人可能不會明白，就連其他黑人也都不會明白，他是如此的孤獨，如此的寂寞。

我不白，我也不夠黑，那你告訴我，我的存在到底是什麼？

我相信他所承受的這些種種，不只是1960年的Don Shirley所面臨的難題，是所有希望改變刻板印象的黑人都面臨過的難題，我相信這不只是黑人所面臨的難題，更是世界上所有因為社會既定印象被限制而希望能改變社會藩籬的人們共同努力克服的難題。

雖然是發生在1960年代的黑人電影故事，但故事中的精神與情感是跨越時代跨越種族的處境。Don Shirley終其一生發行了將近三十張專輯，他不是一個政治人物，也沒參加過什麼社會運動，但他努力盡自己身為一個黑人音樂家的本分，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盡力而為。這是這部電影最讓我感動的部分，因為每個人都可能有種族主義的歧見，同樣的，每個人都可以是推動多元平權的鬥士，不管你的職業或是身分。

電影的最後結局真的非常美麗，東尼開了一整路的車只為了趕在平安夜回到家裡和家人團聚，但最後大雪交加讓他真的累到精神不濟，放棄了這個想法，就在這時唐薛利博士決定跟他換手，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已經回到北方州，另一方面是他理解對東尼而言在聖誕節這天和家人相聚有多麼重要。

他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這是白人雇主從來不願意做的事情，不只是種族議題，不只是朋友情誼，不只是家庭情感，這部電影真的是我看過最美最棒的聖誕節電影。

－9/10－

你讓我想到房子，房子外頭燈火明亮，房子裡面充滿了笑聲。

這些道理電影都沒有教條式的講明，但不難看出其中意義。近年來愈來愈多電影或刻意或無意地朝著政治正確的路上走，特別是談倫族群與種族的電影，例如《姊妹》、《關鍵少數》、《水底情深》、《逃出絕命鎮》、《逐夢大道》、《自由大道》、《黑豹》等片一年比一年更多，但在我心中這部電影從眾多同類型題材的作品中脫穎而出，他改編自真人真事的故事，看似極為簡易的單純故事，透過兩個跨種族的角色在電影中的和解，其實有著尋求整個族群和解方法的巨大野心，他仍是一部非常溫馨的友情公路電影，在處理家庭關係與責任的部分也處理得非常完整，總而言之這確實是一部實至名歸的電影，將在1月25日全台上映，絕對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