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如人生，人生如【霸王別姬Farewell My Concubine】

　　如果要說起世界影壇中的華語電影，【霸王別姬】絕對是無法忽略的一部片，1993年上映後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提名，並榮獲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及第四十六屆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導演陳凱歌改編自李碧華的同名小說，故事以崑曲名劇【霸王別姬】為引子，從明末清初一直演到文化大革命之後，除了詳實而貼近的捕捉了中國近代歷史的荒謬性，也包含了複雜的人性刻畫和性別認同的層面，電影帶有強烈的中國元素敘述風格，在回歸之前的香港製作是極具歷史意義的電影作品，陳凱歌是親身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中國第一批導演，1983年拍攝【黃土地】的攝影是張藝謀，該片就展現了強烈藝術與中國意識，十年後的【霸王別姬】再次展現他具有生命感樸實卻精緻完整的電影風格。

　　由張豐毅飾演段小樓、張國榮飾演程蝶衣，兩人自幼就在戲劇班裡面接受嚴苛的訓練，所學所練的都是極為艱難的硬底子功夫，有一回受不了師傅的棍子而逃出戲劇科班，幼年時期的小豆子（程蝶衣）就經歷了同伴的死亡以及自我認同的疑惑，他那時需要背一片＜思凡＞：『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髮，我本是女嬌娥兒，又不是男兒郎』，卻怎麼唱都唱成『我本是男兒郎』明顯地凸顯了他在最初性別認同時出現的障礙，以及演戲對他而言好比生命一樣的真實，到後來他轉身成角再到最後自殺前的最後一曲＜思凡＞都貫穿人物內心的矛盾與抉擇，和自我信念的妥協才能讓戲曲的假變成真，而他對於楚霸王段小樓的情感扭曲也始終沒有曲終人散的那一天，現實是多麼殘酷而使人不願從戲中抽離自我，從對日抗戰開始他們經歷了虛無飄渺的世局動盪，對他們而言那只是在戲劇科班中一刀一刀抽打後都不願放棄堅持磨出的功力，但卻成了政治遊戲中彼此過招的角力。

『若要人前顯貴必要人後受罪』

　　在電影中戲中戲的題材是非常困難的題目，但若能調適得當答案通常會出人意料的好，例如【鳥人BiRD MAN】。而在【霸王別姬】中導演用了不少筆墨在展現戲劇訓練的辛苦與艱難，和原作小說相比也確實提高了比例，我認為這也直接地呼應到電影製作與演員訓練的過程，雖然在觀眾面前他們光鮮亮麗金光耀眼，但在舞台布景的後面是多少血汗時間與淚水換來的成就，是觀眾再多掌聲也無法想像的困難。這不只是性別角色的認同，他更涉及了人生存在社會中的自我定位，現實與虛構中拉扯的掙扎與猶疑，尤其在戰亂不安的年代，人民與百姓無法安居樂業，所謂正義與道德只會將你提早帶往死亡，為了生存必須做出淪喪的犧牲，為了幫自己在毫無道理的現況中尋找一點活下去的意義，所有的生命形貌與厚度將會超乎預期，正如《霸王別姬》的母題，忠誠與反叛，但社會現實只剩下疑惑和不確定時，自己又如何說服自己繼續存活，又要以怎樣的憑藉懸拉住即將墜落的結局。

『你要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鞏俐所飾演的菊仙原先是怡紅院的紅牌姑娘，想不到一個逢場作戲，段小樓竟然真的假戲真做的把她娶回家了，菊仙早已認清自己不可能有什麼大好人生，只希望有一天能平凡安穩地過日子，可惜日子從來不能如人所願，成親後引起了蝶衣的不滿整個戲班便散了架，之後日軍入關小樓被擄，她急忙跑去找蝶衣希望蝶衣能出面相救，原本早已決定要前往日軍軍營的蝶衣見到菊仙卻又不願讓這女人如願以償，因此以出面相救交換菊仙回到怡紅院的承諾，誰知道這一救竟讓小樓對他的誤會更大而真的分道揚鑣不相往來，而菊仙也名正言順地進了段家，文革發生之後他們三人同時被抓去公開批鬥，蝶衣被控擁抱崑曲是反革命而歇斯底里的紕漏菊仙的身分，段小樓則被迫承認他的妻子菊仙是一個妓女。鞏俐飾演的角色我認為是最難以發揮處理的人物，她並沒有太多的人物戲份卻又能在細節時突出中介於兩者的女性柔韌，尤其她和蝶衣的對手戲兩人既敵視卻又保有合作關係，菊仙身為一個戲中唯一個女性角色無疑具有不可取代的位置與功能。

『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

　　在段小樓眼裡，菊仙就是個美麗的姑娘，而程蝶衣則是一個入戲太深的師弟，他們倆個人對他而言都重要的無可取代，但兩人的水火不容卻又強逼他必須做出選邊站的決定，這正是荒謬的現實人生，在國族上、政治上、性別上、身分上甚至情感上我們都被迫要做出標籤化的選擇，在不同的選項間游移被視為不可融入社會人物的人格，段小樓並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卻也因此沒有自我立足的地方，在那個大環境下所有的行為舉止都將招致嘲諷，我們無法討好任何人，可以討好的只有自己，舞台上的戲是多麼簡單而沒好，人物就只有那樣簡單的性格與走步，每一個舉動都能讓台下觀眾歡呼叫好，怎麼到了現實卻什麼做都不對，到了真實的生命哩，每個人都自私自我，每個人都融不下自己的那齣戲有其他人來攪局。

　　電影用寫實的筆法描繪出一部中國現代史的縮影從清朝的覆滅、北伐後的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後新中國的出現，文化大革命的破壞和復原，在平凡的人都變的瘋魔而荒誕，他們曾相信的真理都一一被擊破，毫無反抗的被時代輾過。小說作家李碧華是近代香港非常重要的作家，著有小說和散文作品無數，曾編劇過《胭脂扣》《霸王別姬》等經典電影，善於詮解中國近代史的題材。

　　

本部電影和小說不同的在於情節分配的比例，電影縮減了對於文革的著墨，雖然有表性出他的無情卻點到為止，而對日軍無情殘殺中國同胞則毫不避諱地拍攝出來，小說中他們逃來香港的情節也大多被刪去，可知當時政治局勢仍未明朗，但也是因為這樣創作者才需透過更多的隱喻和暗示去讓作品的深度更引觀眾深思，而創造出更高的藝術成就，在這部片之後導演陳凱歌又再次和鞏俐與張國榮合作【風月】以及之後陸續做出【梅蘭芳】、【趙氏孤兒】等都沒辦法超越這部電影的成就，我所說的霸王別姬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心得感想，希望每個人都能從電影中看見更多真相。

９／１０－－－－－－－－－－－－－－－－－－－－－－－－－－－

　　開始我的港片生涯之後發現張國榮真的太厲害了，他幾乎代表了整個港片的年代，在戲中他演出那種男性的柔軟與秀氣無論表情、走步、小動作都貼近角色恍然若真。生命在最美的時刻畫下句點，也許是成為傳奇必備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