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筆記|向死尤生的《綠騎士》壯闊奇幻的冒險史詩


《綠騎士》是一部名符其實的「史詩」電影,改編自14世紀的長篇敘事詩〈高文爵士與綠騎士〉,全詩共2530行,並分為四個章節,這首長詩被譽為亞瑟王傳說眾多的故事中,最傑出也最廣為流傳的作品。

雖然說這個傳說在西方世界廣為流傳,但多數的台灣觀眾對於這個故事或許還是很陌生,我也是在學習台灣文學家楊牧時,透過他的譯作《甲溫與綠騎俠傳奇》才對這個故事略知一二。

高文(Gawain)是亞瑟王的外甥,故事發生在聖誕節,綠騎士不請自來,高文上前砍下了綠騎士的頭顱,並約好一年後要前往綠教堂承受綠騎士的一斧,高文果真依約踏上旅途,並在途中經歷了諸多奇幻冒險,最終高文承受了綠騎士一斧,活著歸來。


電影整體的劇情結構與原作相似,但也有非常多改編或增添的情節,一首長詩只是故事的骨架,要改變成一部長片,還需要添上骨肉與衣裳,電影共分為六段,分別是啟程、一點小恩惠、遇見聖女威尼佛、一段小插曲、交換戰利品,以及歸途。這是一趟高文成為騎士的冒險旅程,也成就了騎士精神的當代詮釋。

在「一點小恩惠中」,高文被告知騎士應該要慷慨,但他真正學會的其實是要提防他人、不要輕易相信別人的善意;在「遇見聖女威尼佛中」,高文被告知騎士要樂於助人,但他真正明白的是,許多人在濫殺無辜,活人可能比鬼魂更加危險可怕;在「一段小插曲」中他與狐狸成為短暫的夥伴、遇見了巨人的鳴唱,那是他所不曾聽說、不曾讀過,那是他所無法理解的世界;在「交換戰利品中」,他被以禮相待,要學會如何承擔他人的好意,當然還有回贈的禮儀。


最後,高文在綠騎士的面前頓悟了生死的道理,在旅途的一開始影像揭示了身體化作白骨,高文的旅程可能就此停止,他需要有求生意志,騎士才會有更多故事;而在最後,他卻又需要擁有不畏懼死亡的勇氣去承擔生命的結束,這樣的矛盾是騎士精神的雖死尤生。

以當代的眼光來審視,中古世紀的騎士精神悖離人性,也正是因為如此,更彰顯了無法企及的光輝,人類對於騎士精神的嚮往,像極了高文的這一趟冒險之旅,是一個永遠無法抵達的追尋。

「為何非得要偉大,良善還不夠嗎?」

命運是電影的重要命題,高文多次被問到「你是騎士嗎?」,第一次他說「還沒」,就好像皇后說的「你『還沒有』故事。」也就是說他總一天必須得要成為有故事的騎士,會擁有自己的劍、會找回失去的馬,是他無法逃避的命運,他往後的路已被梅林清楚預言,所有的旅途,都不是自己所能決定。


相較於詩作,在電影中高文爵士的形象變得更加立體,他跟她的母親變成印度裔,他也不再是一個冠冕堂皇的騎士,而是一個膽小害怕怯弱的年輕男孩,出發前他問女朋友「我該不該去?」正是這個青年世代共同的探問。

這趟旅程像是年輕高文的成年禮,他先學習做人,在學習做騎士,他學習勇敢也學習示弱,而在那座交換戰利品的詭異城堡中,女主人不停地給予他性暗示,是高文的性啟蒙,慾望如此明顯,騎士精神卻成為枷鎖的限制,那是對於意志力的一道考驗也是教學,他在女主人的手上交出了勉強及格的考卷。

更有趣得,是城堡的城主,他熱情的款待高文,讓自己的妻子向高文示愛,在原詩中,高文在城堡的這幾天不斷地拒絕女主人,同時卻親暱的輕吻城主,他接受了許多禮物,而回贈了自己的吻。

在電影裡面,這樣的情節則轉變成,高文倉促的離開城堡,城主問他「你應該有什麼要給我」,接著側身給了高文深深地一吻,如果女主人先是奪走了高文一部分的童貞,高文則被城主奪走了初吻。透過電影的詮釋,賦予這部史詩不一樣的意義,轉變出一個具有性向與性別流動的意涵。


此外,電影與原詩在綠騎士的真實身分也有所不同,詩中綠騎士就是城堡的主人,他款待高文時彷彿是豢養著自己的獵物,他舉斧向高文砍下時,彷彿是因為愛意而輕輕劃過側臉。而在砍下斧頭的那一瞬間,電影讓高文有了對於生命與人生成就截然不同的選擇,是對於騎士精神的反思與質疑,或說讓騎士精神以另一種方式在當代流傳。

詩作中另有「女巫的陰謀」,在電影裡卻轉變成了高文母親對於兒子的祈福,這或許是為了讓當代的《綠騎士》去除中世紀的女巫文化,對當代人而言,女巫以這樣的形象存在於電影裡,才更加合理。

詩是一種曖昧難解的文學,《綠騎士》維持了這一個特色,整部電影的影像壯闊奇幻,充滿了各式各樣A24迷人的藝術符號,不僅有詩中的詩意,還有電影重新增添的象徵,可被反覆體驗、反覆解釋,在高文這趟600多年來反覆重現的冒險中,每個世代的讀者、在不同的文化、不同語言中,體悟出生命與死亡的勇氣。

前文提到的詩人楊牧不僅翻譯了《甲溫與綠騎俠傳奇》,也曾把甲溫帶進詩作《卻坐》之中。透過一代又一代創作者的傳誦、詮釋、改編及引用,「高文與綠騎士」早已成為一個永遠不死的形象,他們在詩中、小說中、電影中被反覆的再現與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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