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 万引き家族》真正重要的東西是無法被偷走的。
今年坎城影展,我一個神預測,是枝裕和導演真的拿下金棕櫚,當然我是亂猜的,那時候我連小偷家族的預告都還沒看過,光是知道是枝導演有新作就已經相當期待了。
其實和很多人比起來,鹿真的很晚才認識這位日本中生代的重要導演,我第一部看的作品是他去年拍的《三度目殺人》,對於他獨特的人物及敘事方式印象深刻,一查之下才知道原來他早已是今年日本電影的代表人物,又重新補了《海街日記》及《比海還深》,才知道原來他原本想成為小說作家,誤打誤撞成了電影導演,且幾乎每年都有新作,質量驚人,他的作品看似平凡的日常對白,實則簡潔不拖泥帶水,更厲害是對於人物刻劃之深、情節之細膩,可說是日式電影的極致表現,往往讓觀眾自己也成了他電影裡的人物。
《小偷家族》回到他所擅長的日常家庭情感,人物除了是沒有成就的社會平凡百姓之外更加入了偷竊這一項違反法律的犯罪行為,輕輕的挑動著觀眾,特別是日本文化中給人那種嚴謹的道德界線。
柴田治是一個在工地做散工的中年大叔,他老婆信代在洗衣廠工作,家裡有個從來不上課的兒子祥太,雖然治常把「爸爸請你吃可樂餅好不好?」「爸爸來找你了。」掛在嘴邊,但毫無血緣關係的祥太即便也喜歡治卻從不曾親口叫過他一聲爸爸,除此之外家裡還有一個在JK店(制服店)打工的翹家少女雅紀及靠著養老金度日的獨居老奶奶初枝,一家五口擠在一間隨時都可能會被拆除的破屋子裡面,除了年邁的「奶奶」及年幼的「兒子」以外,其他人都認真而努力的工作,光是做出這樣的人物設定就知道導演的功力很深,每個角色不僅都有自己坎坷崎嶇的身世,每個人幾乎就代表著一個日本當今的社會問題,各自又因為不同的原因聚在一起,互相需要互相包容,也許就只有這個他們稱為「家」的地方容得下他們了。
「我想這樣會更強烈吧。」
「羈絆更強烈嗎?」
某個寒冷的冬天,治和祥太一如往常地在超市偷了一些日常用品之後,買了可樂餅準備回家,路上見到了一個年紀幼小的女童獨自一人躲在一間公寓外頭,身上沒什麼保暖衣物,幼小的身軀縮瑟著發抖,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了,他倆決定暫時把她帶回家,女童一言不發,只說自己身上的傷都是自己跌倒造成的,吃完了飯後妻子和姊姊認為應該要把她送回去,畢竟誘拐可是重罪,雖然奶奶很心疼這個全身是傷的孩子卻也沒有阻止。
當半夜,治和信代把女孩送回她家的時候,他們卻聽見屋內傳來爭吵的聲音,女童的父母不僅沒有出來找她,更為了此事彼此怪罪爭執不休,信代想了想改變了心意又把女孩帶回家裡,收養了她成為這個小偷家族的第六個成員。
她們給了她新的名字百合,剪了頭髮也買新的衣服給她穿,就這樣住了下來,雖然她還是很沉默,但卻相當體貼乖巧聽話,有一回祥太在外頭混到很晚都沒有回家,百合就這樣在門口等他等到睡著,雖然祥太經常嫌她礙手礙腳且如果她隨便進開他房門還會兇她,但百合從來沒有哭鬧過,這家人雖然生活過得相當貧窮困苦,甚至連平凡家庭的正常都稱不上,但他們之間卻有讓人欣羨的情感維繫。
「大多數的人都沒有選擇自己家人的權利,如果是自己選擇的家人的話,那樣的情感牽絆會更強烈吧。」
相信大多人都難以想像和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是怎麼一回事,不只如此還得和一群罪犯互相依賴,我們大部分的人都從出生那天就已經被原生家庭綁在一起,雖然我們內心有時會恨、會討厭,即便曾經想過卻很少有人真的拋棄家庭或被家給拋棄的,血緣關係是不能被取代的嗎?《小偷家族》當然極具原創性,但實際上我在這之前有讀過相當類似的故事,在小說《詐騙家族》中男主角就是生活在一個騙子組成的家庭之中,而且某天他的「家人」就這樣消失了,而他被送到安置家庭去,但卻覺得自己進到了另一個更大的謊言之中;日本小說《第八日的蟬》,女主角是個小三,偷偷抱走了正宮生下來的小嬰兒,並改頭換面母女兩人展開了逃亡的生活;而去年有一本人類學的書籍《背離親緣》從不同的個案去延伸談論有些獨特的問題,是儘管有血緣關係的原生家庭也無法解決的狀況。
好像有點扯得太遠了,但這部電影確實就是如此輕柔卻沉重完整,拍紀錄片出身的導演是枝裕和其實從很早期的作品就展現出他對於家庭的思考,在《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拍的就是遺棄孩童的社會事件,之後《我的意外父親》、《海街日記》、《橫山家之味》等續作都從不同的角度去檢視家庭存在的狀態,尤其特別是對於家庭中的父權多有解構,到後來許多人(包含我在內)都以為他從家庭議題轉移到中年男性的陰影去做處理,但這部電影等於是容納了他過去曾思考過嘗試過的那些東西,產出了一部看似以社會底層為關照的犯罪電影,實則仍不離家庭核心的日常情感狀態。
「她要繼續在這個家待下去,就得有所貢獻才行阿。」
實際上我看完的當下想到的不是前述的電影,我直接想到的是,我年初給《水底情深》的評語很像太客氣了一點,那是一部說穿了其實是政治正確大集合的奇幻電影,但把政治正確的題材講完很像也就只是這樣,但《小偷家族》中,他集結了那些政治不正確的元素,卻不只完整更具有關照的把故事給呈現給觀眾,這些無業遊民、獨居老人、失婚婦女、逃學女學生、無家可歸的孩子聚集在一起,廣義地說這就是一種多元成家的例子,這樣的題材很容易淪落成一種俗濫的催淚之作,但是枝裕和之所以能成為金棕櫚的得主,正是因為他處理這樣的題材不只意味深遠,我看到後來甚至會羨慕他們那樣的家庭關係,那樣的剖析與見解已經相當難得,轉化成電影卻又能如此流暢。
兩個月後百合失蹤的消息被新聞報出來,他們才知道她的父母從失蹤至今竟然完全沒有報警彷彿沒有事情發生一樣,新聞出來那天百合也在,信代問她:「要回去妳爸媽那邊嗎?」她幾乎沒有思考就決定留下來了。
這部電影的每一場戲都拍得非常完整,我特別喜歡裡面那場聽煙花的晚上,身為小偷家族,當然什麼都偷,連煙火的聲音都可以偷,他們就在院子聽著煙火想像那些絢爛煙花在黑夜裡閃爍的樣子,那是個顯而易簡的隱喻,那樣單純美好的快樂日子是轉瞬即逝的短暫煙花,也許每個人內心也都曉得自己沒有可能這樣子過完一生,但卻仍緊緊抱著這種日子不放,在一般人眼裡那可能極為難熬的日子,但他們卻能活出自己的味道與快樂,幸福真的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情,只要願意發揮想像力,願意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事物。
「八百屋的老闆叫我不要讓妹妹做這種事。」
另一場戲是四號先生,四號先生是池田壯亮演的(這是我第一次提到這部戲的演員)但他的戲份非常少,他是雅紀在JK店裡的客人,所謂JK店是近年日本奇特的行業,有點類似女僕店那樣,但是主打的是高中制服少女,他們除了聊天外甚至還可加費在房間內做肢體接觸,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特種行業,而四號先生是雅紀的固定客人,但他通常都待不久,只是隔著玻璃看著她搔首弄姿後就走了,某次四號先生終於來到聊天室,雅紀才知道為什麼他為什麼總是不說話,他躺在雅紀的大腿上一言不發,時間到了急忙要走,像是自己做錯事情一樣,另一方面他可能也沒辦法再支付加時的費用,當他起身的時候在雅紀的腿上留下了眼淚,他趕緊拿衣服擦乾很難為情的要離開,這時雅紀伸手抱住了他,這個擁抱,免費。
你們可能會覺得我的描寫太過瑣碎,但當我在看電影的時候確實就是這樣的感覺,畫面明明不是慢動作,但是枝導演的手法卻讓你把每一幕都烙印在腦海之中,細細咀嚼、難以忘懷。
「一般來說在那個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應該不會這樣吧。」
在電影裡面,他們偷的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不是食物就是日常用品,唯一比較貴重的就是釣竿,但到手了以後,治也沒把它拿去賣,只是留著說是之後要帶祥太去釣魚,他們偷大賣場的衣服、沐浴乳,他們大部分偷的東西,都是主人不真的需要的東西,像是百合,他的父母可能還覺得孩子不見了比較好也說不定。
「只要別把那間店偷垮了就還好吧。」當然這是他們歪理,但劇中有太多對道德法律來說太過偏差,但用現實人情去思考卻又相當合理的情節,是枝裕和可能想提供一種我們能試著理解那些被排除在正常社會之外的異常之人,他不僅做到了這一點,甚至進一步的讓我們成為了他,無論觀眾是什麼職業、年齡、性別,都能在電影裡面找到自己能夠投射的角色,像鹿就一直覺得這部電影的主角是祥太,但實際上這樣說並不準確,整部片並不以誰為核心去做內部意識的情感傳達,只是相當冷靜旁觀著他們這樣的家族生活的方式。
「其實,我是故意被抓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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